文/新浪财经 蒋露瑶
联合国贸发会议的报告呈现出全球可持续金融市场的动态图景——截至2023年底，可持续投资产品规模突破7万亿美元大关，其中绿色、社会和可持续债券以8720亿美元的发行规模成为核心增长引擎。值得关注的是，可持续基金虽维持万亿美元体量，但资金净流入量呈现显著收缩，全年630亿美元的增量较2022年1610亿美元的峰值缩水逾六成。总体看，可持续金融正从早期增长阶段向更加成熟的市场化阶段转变。
随着监管框架的完善和评价体系的进化，这个价值7万亿美元的庞大市场既面临信息披露标准化、评级体系公信力等现实挑战，也孕育着转型金融、自然相关金融工具等创新机遇。值此行业转型关键时点，新浪财经独家对话渣打集团大中华及北亚区可持续金融业务主管黄翠芝，解读行业痛点与破局之道。
渣打集团大中华及北亚区可持续金融业务主管 黄翠芝
虽面临挑战 可持续金融发展势头仍强劲
黄翠芝认为，当前扩大可持续金融规模面临着诸多挑战，其中标准化不足和数据可得性问题较为突出。“在不同地区之间，对于什么是可持续、什么是绿色、什么是转型，还存在着定义不一致的情况。同时，ESG 报告体系也比较零散和碎片化。” 这种标准的不统一，使得企业在进行可持续发展实践和信息披露时缺乏明确指引，投资者也难以对不同项目进行准确评估和比较，阻碍了资金向可持续项目的有效流动。
为解决分类标准不一致的问题，2024年11月14日，国际可持续金融合作平台（IPSF）发布2024版中欧《可持续金融共同分类目录》（CGT（2024））。“最近，我们也把共同分类标准的适用范围扩大到了涵盖东盟和新加坡金融管理局的分类体系。” 黄翠芝强调，推动国际 ESG 信息披露标准的广泛采用至关重要，国际可持续发展准则理事会（ISSB）的标准若能得到普遍应用，将有助于统一规范，提升市场透明度。
数据可得性也是长期困扰可持续金融发展的难题。商业银行测算资产组合碳排放时，不仅需要信贷数据，更有赖于企业客户提供的碳排放信息。当前除重点排放企业外，我国尚未强制要求其他企业披露碳数据，导致银行难以系统获取经核证的排放信息。另外，商业银行还有大量非上市的中小企业授信客户，既无强制披露义务，又存在商业信息保护需求，加之不同主体披露标准不一，最终导致碳排放数据质量参差不齐，严重影响测算准确性。
黄翠芝认为，通过强制性的国际披露标准，如 ISSB 标准，并结合科技手段的应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数据不足带来的压力。“科技有助于提升运营效率和数据整合能力，特别是在构建更为健全、全面的数据集方面。这将为我们提供更加准确的分析依据，从而推动更有效的决策。”
而金融市场的短期与长期关注错位、政策和监管环境的不确定性以及资本错配等，也给可持续金融发展带来了挑战。
“目前金融市场存在明显的短期与长期关注错位问题，需要设立激励机制，比如对长期可持续投资给予税收减免或补贴，同时将 ESG 因素全面纳入风险评估体系中。” 黄翠芝说道。
“监管不确定性或任何形式的不确定性都会直接影响项目的盈利能力，因为它关系到未来现金流和风险的可预测性，这通常会导致更高的成本。”黄翠芝指出。她认为，各国政府需建立清晰、长期的政策框架和监管体系，比如碳定价机制和可持续分类标准（taxonomy），为投资者创造一个更加稳定和可预期的环境。
关于仍然存在大量激励措施流向化石燃料领域的资本错配问题，黄翠芝认为，应当逐步取消对化石燃料的补贴，并通过政策激励，引导资本更多流向可再生能源和可持续基础设施领域。
“打造任何一个新兴市场或新型资产类别一样，整个过程必然充满了困难与考验”，黄翠芝直言：“但值得欣慰的是，近年来我们已经取得了显著的进展，推动了整体债务市场和可持续金融市场的快速扩张。以亚洲为例，过去五年间，可持续金融债务和市场规模整体增长了四倍，展现出强劲的发展势头。”
混合融资机制破解可持续金融风险困局
黄翠芝介绍，渣打银行坚信，公私合作伙伴关系和创新的融资结构，如混合融资机制，可以帮助降低项目的风险，并实现公共和私人部门之间的风险共担。
她以渣打银行参与发行的塞舌尔蓝色债券和巴哈马债务转换项目为例，阐述了混合融资机制对新兴市场可持续发展的关键作用。
“通过混合融资结构，我们实现了风险回报的再分配，让不同偏好的投资者都能参与其中。”黄翠芝指出，2018年全球首只主权蓝色债券——塞舌尔蓝色债券，就是世界银行为债券提供信用担保，渣打银行则作为交易的主要金融机构参与设计，募集资金注入蓝色投资基金及海洋保护区信托，修复珊瑚礁和红树林生态系统，专项用于渔业管理与海洋生态保护。通过混合融资结构，结合公共资金（世界银行担保）和私人资本（TNC贷款），将债务成本从原有利率6.5%降至实际利率2.8%，释放约1240万美元用于长期保护。
这一模式在去年巴哈马债务重组项目中得到延续——渣打银行作为唯一贷款方，与多边开发银行、家族办公室和保险公司合作，利用其作为信用增强提供方，承销了一笔3亿美元贷款，为巴哈马政府的债务重组提供支持。巴哈马将回购3亿美元外部商业债务，预计将为海洋保护释放约1.24亿美元资金。预计到2039年，这项计划还将建立一个增长至2000万美元的基金，在项目15年期限结束后继续资助海洋保护提供保障。
“项目主要集中在海洋保护、渔业和适应性种植方面，旨在应对海洋保护和适应性方面的挑战，推动海洋保护和生态修复工作。交易在市场上得到了积极的反响，成功吸引了不同类型的投资者参与。”黄翠芝表示。
对于“公益与收益如何平衡”的提问，黄翠芝解释称，混合融资通过结构化分层设计，使低风险偏好投资者可选择AAA级债券，而追求高回报的资金则可参与股权类投资。据《东南亚绿色经济报告》测算，此类机制可将资金池规模扩大至10倍。目前两个项目已吸引超5亿美元私人资本，推动相关国家海洋保护区面积扩大30%，同时为投资者创造年化4%-8%的差异化回报。
作为可持续金融领域的实践先锋，渣打银行近年来已主导设计多个混合融资项目。黄翠芝强调，这种“风险共担、收益共享”的机制，将成为新兴市场绿色转型的重要破局点。
金融业遇“退群潮” 渣打银行锚定净零航道
政策和监管环境的不确定性同样影响着可持续金融项目的发展。在特朗普重返白宫的背景下，金融业 “退群” 潮愈演愈烈。银行业气候联盟 “净零银行业联盟”（Net-Zero Banking Alliance，简称 NZBA）遭遇美国成员的集体退出，自去年 12 月以来，高盛、富国银行、花旗集团、美国银行、摩根士丹利和摩根大通等多家银行退出这一联盟。
在全球金融机构对气候承诺出现分歧的背景下，渣打银行依然坚守NZBA的目标承诺，并于今年三月发布《净零转型计划》，详细阐述了渣打银行如何在2025年前实现银行自身运营的净零排放，以及如何在2050年前实现银行融资活动的净零排放。该计划明确设定2030年中期目标，针对NZBA界定的12个高排放行业建立2030减排基准，推动客户转型。
黄翠芝表示，渣打银行选择此时公布计划基于四重考量：全球监管机构和央行推动银行发布转型计划、LGIM等大型投资机构对转型的期望、气候相关信息披露的强制性要求，以及行业先行者的示范效应。“发布转型计划既是回应监管要求，更是兑现我们对可持续增长的承诺。香港金管局、新加坡金管局、中国央行等亚洲监管机构的政策导向，以及LGIM等机构投资者的期待，推动我们加速行动。”
面对部分同业退出净零银行联盟（NZBA）引发的市场疑虑，黄翠芝回应称：“渣打银行对可持续金融的投入坚定不移，始终是联盟的坚定成员。我们密切关注即将到来的战略审查结果，但更专注于推进与《巴黎协定》一致的独立战略。2024年，我们已实现近10亿美元可持续金融收入，其中中国市场贡献居首，这印证了亚洲客户的需求强度。”她透露，通过与金融机构、企业客户的深度合作，渣打正推动创新交易设计，例如在中国市场落地的绿色贷款和转型债券项目。
“我们言行一致，”她强调，“凭借在主要金融中心的融资能力，渣打银行将持续引导资本投向可持续金融需求最迫切的亚洲市场。”
针对投资者态度分化问题，黄翠芝坦言：“当前市场对ESG确实存在争议，但我们在亚洲持续见证客户积极参与可持续金融实践。渣打的解决方案始终聚焦实质转型，而非概念包装。”
她介绍了两笔向中国企业——牧原和晶科能源发放的融资项目。
在农业领域，渣打中国为河南牧原粮食贸易有限公司（“牧原”）提供了首笔可持续发展挂钩发票融资贷款，根据牧原的可持续发展战略和行业特点，选取了“光伏发电装机容量”和“每千克猪肉生产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两个公司关键可持续发展指标，并把牧原在这两个领域的进展与此次贷款利率挂钩，以此通过金融工具激励企业实现低碳发展。“我们通过将贷款利率与每公斤猪肉碳强度下降挂钩，推动其提高生产过程中的可再生能源使用，并进口低蛋白饲料以减少生产过程中的碳排放。”这也是渣打中国发放的首笔可持续发展挂钩发票融资贷款。
在新能源行业，渣打银行参与了晶科能源的气候适应贸易融资项目，以支持晶科能源位于面临气候挑战的地区（如阿联酋、沙特和美国佛罗里达等）的光伏组件订单和项目。晶科能源为飓风频发的佛罗里达州定制抗灾型太阳能板，而渣打银行通过设计灾害韧性指标挂钩融资条款，降低资金成本逾1.5个百分点。此次交易也是渣打集团推出《气候适应及韧性融资指南》后，全球范围内首次为企业客户落地符合该标准的气候适应融资。这类交易证明，可持续金融正从“贴标”向“价值创造”演进。
面对“未来五年关键期”的追问，黄翠芝认为三大趋势将重塑行业格局：一是不同地区间的绿色分类法的互认将扩展到超越绿色金融，涵盖转型金融活动，二是转型金融工具的应用将继续深化，还将扩展到教育韧性和社会等主题，三是混合融资和证券化也将继续发展，四是可持续金融将继续向资本结构下沉，从大型企业和金融机构扩展到中小企业。
黄翠芝强调，金融机构在推动新兴经济体公平转型方面具有巨大潜力。“当前全球新兴市场存在95万亿美元净零投资缺口，仅中国就需要35万亿美元，通向净零的机会巨大，同时也存在着巨大的资金缺口。金融机构在其中扮演着关键角色。”